清晨,鬧鐘響時,蓋瑞直坐起來,像個被號角吹醒的兵士。他很快穿上衣服,匆匆吻了我一下,並且說當他擺脫記者後便回來。
「我會與他們吃早點,」他說「我將告訴團裡的人我暈機,然後我們可以有一天的時間。」
我點了木瓜和土司,在陽臺上吃著,樓下管理員在餵海豚。我想起莎琪小時候騎海豚的情景。那時我和史蒂夫常在夏威夷見面。因為它是日本與美國的中途島。
我穿上泳衣,再穿上襯衫牛仔褲,圍了一條圍巾並帶上眼鏡。穿過樓下大廳時,沒有人認出我。我快速走過游泳池畔。到沙灘上,離開旅館幾百尺外的海灘便沒有人了。我停下來坐在沙灘上等著蓋瑞。我恨躲躲閃閃的逃避。比什麼都恨。我不喜歡那種偷偷摸摸不誠實的感覺。那種感覺使我受到傷害。但無論如何,我不希望蓋瑞因此而受到危險的中傷。
我看到他穿著白襯衫,卡其褲朝我走來。手上拿著一雙涼鞋,我走過去與他會和。
看著海上遠遠衝過來的大浪,他問我會不會衝浪。
「當我二十多歲時我會衝浪,現在老了,我開始怕了。」我說。
記得當時我是那麼地自在,從沒想過會出差錯或跌斷什麼。現在,即使走路我都小心多了,怕扭傷了腿,會影響我的舞蹈。事實上,年輕時做任何事都是衝動的。但我也享受了青春。成熟,使我對事情的前因後果多加以考慮,不管是衝浪或戀愛。
然而,覺醒並未減少我的人生樂趣。相反地,我學會了把握現在。尤其是如果我相信我們真的有前世,有來生,會增強我們對目前行為的約束及對生命、生活經驗的珍惜。
輪迴?對我來說是個新的概念,但它的涵義令我感到喜悅。使我感到生命的每一瞬間都是可貴的。
越來越多的人在討論精神意識的擴展。我們不必以舊意識換取新意識。只要把我們已有的意識昇華提高,並對以前所不認識的境界有個新的體認。
蓋瑞與我之間的矛盾相左是不是我們在意識與境界的擴展上有不同的程度。我不該對程度的不同做批判,它沒有好與壞,它只是「不同」而已。我對人生有一連串的問題,而蓋瑞似乎是只有答案。
我們繼續在海灘上走著,越遠離人群,蓋瑞把我擁得越緊,不久我們倆便合而為一地走著。那意境美得我們不願以談話去破壞它。
我們往山丘上走,各色各樣的鳥穿梭在樹林中。我告訴蓋瑞有一次我獨自一個人住在夏威夷的一個小島上。我租了一間小房子,在岩石上坐了好幾天,想著生存競爭及其他許多事。
幾年來在好萊塢,看到好朋友們為演一個角色而相互競爭,令我沮喪。我被提名金像獎,我不喜歡那種壓力,我不認為一座銅像比把工作做好更重要。我不認為任何人該當選或落選。我憎恨那些賄賂的行為。蓋瑞很有趣地聽著我講,但他不瞭解為什麼我不在乎當選或落選。我告訴他我只覺得這門行業不該有當選或落選,在政治上有此必要,但藝術不應涉及這種競爭。我們該考慮的應該是我們是否超越了我們自己。
他問我是否真的獨自一個人住海邊的。我說是的,而且我常這麼做。我需要孤獨,我需要時間去思考。他說從我的第一本書裡他就已瞭解到這一點。他說那本書是他女兒最喜愛的書之一。
他問我是否曾感到寂寞,我說寂寞與獨自一人是兩回事,我相信我基本上是個喜歡孤獨的人。他從不曾問起我的離婚,或我與其他男人的關係。
我們在陽光下睡了一會,然後我們手牽手在海浪中笑著,跑著。直到接近旅館時才分手。蓋瑞走在我面前,然後消失在游泳池畔的人群裡。他的團員圍著他問他去哪裡了,覺得好一點沒有。我悄悄走過他們,沒人注意到我。我確信如果他能放鬆自己,在工作與婚姻方面他將能更完善一點。
我們決定到一家偏僻的餐廳吃飯。我們要了一間榻榻米房間,我點了日本酒與壽司。蓋瑞不太能確定他對生魚的感覺,但他還是吃了。
「今天真是愉快!」他說。我微笑著。
「我是多麼喜歡與你談天。」我又微笑著。
「我是多麼地喜愛與妳在一起。」我仍微笑著,並以嘲弄的眼光看著他。他會意了。
「唉,我是多麼地愛妳!」
我開始哭了起來,他伸出手來牽我的手,我不能說話。
「我很抱歉使妳不快樂。」他說。
「喔!蓋瑞,」我終於說道「為什麼你一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你的愛呢?」
他的臉沉靜下來。「因為我以別的方式表達,我以我的手,我的身體來表達。我不知道真正的愛是什麼,對我來說它完全是新的意境。我只知道我從未這麼自然,這麼自在地以肉體來表達,以前我總是以措辭來表達的。」
我們一邊吃著晚餐,一邊談論日本如何為了工業化犧牲了他們的文化。飯後我們散步一會兒便分別坐車回旅館。
上床以後蓋瑞說他後兩天有著堆積如山的工作,必須早起,我也因將離開而必須早起。
我睡不著覺,我不知道我們何時可以再見面,我翻來覆去。當曙光透過窗簾時,他起床,並幫我把被蓋好。
「聽著,」他說「我們有著難以形容的三十六小時,大部份的人甚至不曾有過這樣的時光。朝好的一面想,我的看法是我們的生命從零開始,任何事物都是生命的禮物。」
這些話對我來說是難以接受的,「我不同意,我認為我從我要開始的地方開始,我可以表達任何我要表達的,我認為我可以擁有我想要的。我要一切我所能有的。」
他笑著放開他的雙手,開始為一天的工作而準備。他已經有過與我在一起的時間了,現在他必須快樂地履行他身為英國人的義務。
「蓋瑞,沒有了我們的愛情,你能活下去嗎?」
他神情凝重地想了一下:「生活將會是落寞、灰暗與空虛。」他說著,並用手捧著我的臉,「給我一個長長的吻。」我伸手摸著他的頭髮。很快地,他穿好衣服,走向門邊。
「我回到倫敦後會打電話給妳。」他沒說再見,沒有回頭,開了門便離開了。
房間整個不同了,寂靜使我耳鳴,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坐了起來,試著找尋他可能遺忘的東西。
不,這是荒謬的,我不能允許自己如此沉迷。我起身洗了個冷水澡,叫了一份早點,並收拾行李。然後我寫了一封信給他,告訴他他所說的半杯水是半杯滿而不是半杯空的觀點是多麼地正確。
在橫越太平洋回程的飛機上,我睡得很不安穩。
耳邊響起他問我的:「妳對我的期望是什麼?」
他是對的,難道我真的要他的生活支離破碎?難道我真的要他為我放棄政治,放棄一切?他會這麼做嗎?我會這麼做嗎?我願住在倫敦嗎?英國選民會怎麼想呢?
「我必須冷靜下來,我過份地迷戀妳,我想我必須客觀一點。」他對我說了一大堆這種話,而當我也冷靜下來時,他卻又說「妳不能這麼輕易地就把我甩開。」我也被他攪亂了。
我能不能沒有他?沒有了他我是否也會覺得落寞,灰暗與空虛呢?但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意義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