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夏天,我們去他們家附近的山林中避暑。母親忙著照顧弟弟。我的姐姐和我不論在性格和玩的方式全然不同。在孤獨中,我越來越不願意與外在世界接觸,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內在世界中。在母親的眼中,我是不合群的。這種孤獨與不被理解,讓我渴望離開這裡,回到我真正的家。七歲那年,我寫了一封很有禮貌的信給母親,告訴她,我很清楚他們不是我真正的父母,他們應該是在哪裡發現我,把我帶回家的。他們現在可能很後悔這麼做,因為他們無法愛我,而我在這裡也覺得非常不快樂。因此,我希望他們把我送回原來的地方,這樣她就不需要再為我而煩惱。我最後寫,吻妳的手,並簽上我的名字。寫完之後,我一直等待適當的時機,好把信交給她。有一天,鄰居太太來我們家喝茶,我靜靜的把信放在她膝上,便溜回房間。母親吃驚的看著我,悄悄把信塞進口袋,假裝沒事的繼續和客人聊天,我慶幸自己選了一個適當的時間。等客人離開後,當天晚上,母親歇斯底里的把信交給父親,用顫抖憤怒的聲音對我說,「妳等著瞧吧,如果妳認為我們不是好父母,妳可以找別的父母,但相信我,妳會後悔的。」
父親饒富興味的看著我的信。他很少動怒,那封信也沒能讓他生氣。他有點困惑的問我,「妳認為妳真正的父母是誰呢?真是個傻孩子。」對他來說,這件事就結束了。
母親卻久久不能釋懷,她把信拿去給我們的家庭醫生看。家庭醫生看了之後,用溫和的眼神看著我,問我,「妳想要到哪裡去?妳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我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應該要問我父母,只有他們知道是在哪裡發現我的。我只想回到我來的地方,在那裡,我會與同類的人生活在一起。但我知道,我還無法實現這目標。我只能待在這裡。
原來,這些人其實並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我的質疑不僅冒犯了他們,也讓他們害怕。
我知道那封信讓母親對我非常失望,但這不是我的原意。就連我姐姐也不願與我的視線接觸,她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罪惡的人。
我非常絕望。看來,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家是不可能的事。從那以後,我不再提及此事,家人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但是,我仍然可以感覺到,自己被一層濃厚的罩紗所罩住。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父親突然說了一句,「人類是最高等的受造物。」
「爸爸,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意思是說,人類是地球上最完美的受造之物,沒有比人類更高等的生命。」
我聽了非常訝異,心裡想,「這怎麼可能?父親對一切事物一向都有正確的見解,難道他不知道,還有心智比人類更高的存在嗎?他們的智慧與力量超越人類,他們的力量引導著我們,幫助我們在心識開展的途徑上向前邁進。」
我看著父親,不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談論與較高存在有關的事物,還是真的不知道宇宙中有比我們更高的存在。我觀察他的臉,看出他確實相信人類是最高等的受造物。我沒有辯駁。不知為什麼,在我深沈的印象中,「HE」不希望我與無知的人談論神祕事物。一個人必須具有保持沉默的能力。
隨即,我對自己感到震撼。這個真實存在的「HE」是誰呢?我只知道「HE」一直在支持我,每當我感到寂寞或被曲解時,我總能從「他」那兒獲得愛與理解,「他」從不批判或譴責我,總是認真地聽我的傾訴,永遠在幫助我向前走,不曾遺棄我。
這個「HE」是誰?他在哪裡?我一直在尋求這個答案。忽然,我心靈的視野中出現一雙深藍色、充滿愛與真知、無所不能的眼睛,我想呼喚他的名字,但是他的名字深埋在我的記憶中,我無法把他的名字帶到我的意識層面。
然後,我發現自己坐在餐桌上,我的靈視隨之消失。
整個下午,我坐在書桌前,企圖把那深沉的記憶帶到我的意識中,偶爾有些迷霧般的模糊景象出現,我試著捕捉,但它們稍縱即逝。
這讓我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人的影像一直存在於我心靈深處,這個人我一直稱他為「HE」。
博納:
她母親的反應,使我們瞭解到,當大人以自己所認定的事物來評論孩子時,對雙方都是一種傷害。她的父親具有溫良寬厚的心性,但即使是這樣,他仍然不相信宇宙中有更高的存在。我很佩服她在那麼小的年紀,就具有保持沈默的能力。知道不要與無知的人談論神秘事物。
蒂娜:
這種智慧,就是我們所謂的前世修來的。保持沈默的能力,是她在埃及的那一世,在廟宇中,入門的必修課程。那是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中培養出來的。
我曾讀過一本書,描述「永恆的同盟」, 這是我一直在探索的事。我向他們建議成立永恆同盟會,他們認為這是個很棒的主意。
其中一個孩子要求我們每個人都要簽名。大家都把自己的名字簽得非常花俏,無法識辨。我覺得那種矯揉造作的簽字很浮誇,只是簡單清楚的寫上我的名字。
他們看了我的簽字,認為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簽,拒絕我加入,讓我既失望又挫敗沮喪。我回家拼命練習簽他們那種矯飾又難識辨的名字。這種簽字絲毫不能代表真實的我,但他們卻因此接受了我。
我本來以為,自己因此加入這同盟,應該會很開心。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快樂。
回家後,我聽到自己內在的聲音,「妳的簽字是虛偽的,妳真的相信,妳能以一個虛假的簽字來維持一個虛假的友誼嗎?不能接受妳真實表達的人,不可能成為妳真正的朋友。」
我傷心的躺在床上,我不可能再用那種方式簽我的名字。我知道到這兩個男孩,根本不會瞭解什麼是真誠永恆的友誼。我再一次孤獨地尋找真正的友誼,真正的聯盟。
博納:
「不能接受妳真實表達的人,不可能成為妳真正的朋友。」我同意這個說法,
在許多應酬的場合裡,大部分的人都穿著虛偽的社會外衣。我一向是個不會討好別人的人,被我爸媽說處是不夠圓融,這些年發現,原來這樣我有這樣的直覺,用真實的表達,從對方的回應中,可以直接辨識出什麼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蒂娜:
我想很多時候,不一定是因為人有意要虛偽。而是價值觀不同。覺醒的人與未覺醒的人之間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價值認定的差異上。未覺醒的人,將許多虛假的事物,視為至關重要的珍寶,而覺醒的人,會隨時審視自己的心靈,瞭解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重要的。
博納:
是的,許多我以前認為重要的事物,現在對我來說已不重要。擺脫了對一些無謂的事物的執著之後,我發現自己輕鬆自由了許多。
母親跳起來,一邊把他抱起來,一邊派人去請醫生。我們等候醫生的同時,我問母親,「弟弟看到那個紅色的人是誰?」母親回答,「親愛的,那只是他發燒產生的幻覺。」
醫生來了之後,診斷出孩子患了肺炎。
可憐的母親,日夜抱著弟弟,長達三個星期,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看到弟弟為生命所做的搏鬥,以及母親為孩子的辛苦付出,令我非常震撼。這也是在我生命中,第一次看到母親心中的愛。我自己也同樣為了弟弟的生存而度過一段惶恐的日子。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覺得自己屬於這個家庭的一份子。當弟弟康復,我跟著全家一起歡欣不已。我終於覺得這是我的家了。
然而,我忘不了那個紅色的人。母親一再向我保證,那只是幻覺,但我一直對這件事心存疑惑。我常常反覆回想起這件事,當時我做夢也沒想到,多年以後,我才在印度找到這答案。
一年以後,我們全家搬到另一個城市,我也回到學校去上課,但我與和其他的女孩之間,總是格格不入。她們玩洋娃娃,我覺得無聊透頂,我喜歡看書,她們卻認為那是呆板無趣的事。
隨著年齡增長,我投入閱讀的時間越多,不只是小孩子看的書,而是所有我能拿到的書。我找到父親收藏的莎士比亞全集,讓我更全心投入在書本中。悲劇作品,讓我沈浸於書中人物生活的情緒創傷裡;喜劇作品,使我在沙發上笑得前翻後仰,樂不可支。
有一位女士問我,我母親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回答,「她不知道,這是我個人的事業。」
那位女士說,「我想她一定不知道,妳們還是趕快回家吧!」
我前景遠大的企業當天便結束了。我與朋友把錢分了之後,很驕傲的回家告訴大人我賺了一些錢,並把那些零錢秀給他們看,母親差點昏倒。
「我的天啊!」她高聲叫著,「妳怎麼會想做出這種事,別人會怎麼看妳呢?妳讓我們大家都跟著妳一起丟臉。」
「為什麼會丟臉?」我問,「祖母不是靠演奏賺錢嗎?吉普賽小孩也是這樣賺錢,靠朗誦詩來賺錢,哪裡丟臉了?」
「妳這個小傻瓜,」母親說,「難道妳不知道,妳父親是知名的上層社會人物嗎?反正,妳就是不能做這種事。」
「父親的地位與我所做的事有什麼關係?父親是父親,父親的地位崇高,但我沒有高階職位,為什麼我不能賺一點錢呢?只要是正派的,任何工作都是正派的,而我的詩確實朗誦得很好。」我驕傲的結束了這場爭論。
母親憤怒的吼著,「妳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嗎?為了懲罰妳的叛逆,從今天起,不准走出花園以外的地方。 」
就這樣,我失去了自由。不過這次的事件,卻讓我展開另一種活動,也啟發了我更多的表達能力。我的叔祖父帶著他的家人,租下別墅的另一端,和我們一起在湖邊避暑。他是個幽默和藹的老人,聽說我在外面靠朗誦賺錢,覺得非常有趣。兩家人一起用餐之後,他要求我當場朗誦給大家聽。我沒有異議。等大人都圍成一圈並坐下來,我站在中間,開始朗誦一些我喜愛的詩。叔祖父很喜歡聽我的朗誦,要我再朗誦幾首。
「但是,我只會這幾首。」我說。
「那就說說妳知道的事。」
「我可以說一本書的故事嗎?書名是《韋克菲爾德的教區牧師》。」
(註:韋克菲爾德(Wakefield),英國英格蘭北部城市,西約克郡首府)
「當然!」
我開始說這本書的故事,仿佛自己站在舞臺上表演,把整個故事生動活潑地呈現在他們眼前。故事描述在韋克菲爾德一位聖潔的教區牧師,有一個美麗的女兒。一位年輕人愛上他的女兒,最後他們倆人一起私奔。牧師氣得拿起他的槍去追他們。他太太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本《聖經》……我當時並不知道私奔是什麼意思,所以不知道教區牧師為何這麼氣憤,我僅僅是講述我所讀的故事。當我描述兩個年輕人在黑暗中溫柔甜蜜的情話時,大人開始爆笑,好像我在講一個超級好笑的故事。然而,我說的,卻是一個悲劇呢。
結束時,叔祖父拉起我的手問我,「妳是在哪裡看到這些故事的?」
母親也在一旁附和,「我也正想知道!」
「這本書是學校給我的獎品。」我答道。
「真令人吃驚!」母親惱怒的說,「學校怎麼可以給小孩子這樣的書呢?」
「我相信他們沒看過這本書,他們一定認為這本跟教區牧師有關的書,必然是一本講述神聖事物的書。他們只是沒想到,牧師也會有女兒。」叔祖父說,「說真的,我很久沒有這麼開懷的大笑了。」
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都為他們表演。除了家人之外,朋友及鄰居也是我的觀眾,每晚來聽我說故事看我表演。
這些故事還包括莎士比亞的悲劇。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大人聽了這些悲慘的故事,卻覺得很好笑。當我講李爾王的故事時,描述一群人相繼死去的那一幕,有人是這樣死的,有人是那樣死的。
講故事的時候,我的心是憂傷的,大人卻看得樂不可支。我並不覺得那是好笑的事,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我一邊繼續講著,一邊納悶,為什麼聽到這種死亡的悲劇中,他們還笑得出來。往後,我常常回想那個深深融入在自己所講的故事中的小女孩。那時期的種種跡象,已顯示出我未來生命的軌跡。我擁有把內心世界最美好,最神聖,最真實的事物表達出來的天分。無論我的聽眾能不能理解我所說的,我仍然把自己最真實的部分表達出來。因為,只有一個聽眾是最重要的,他就是「神」。
春去秋來,那年冬天,我忽然喜歡做一些奇怪的姿勢。起先,我父母很驚訝,還嘲笑我,親友們則喜歡看我所做的肢體動作。我直覺的去做它們,從不去想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只知道,有些姿勢會讓我很舒服,而有些姿勢能使我的學習更有效率。我疲勞時,以某種姿勢坐著,幾分鐘內便能恢復精神。
大家笑我是瘋子。起初媽媽總教訓我,說一個好女孩,站的時候,要穩穩用雙腳站立,不可以把頭放在地上倒立;坐的時候,必須端坐在椅子上,不可以彎腿盤坐在地上。然而,驅使我做這些姿勢的力量,來自我的血液,是我難得可以享受的樂趣。最後,她對我所做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動作也見怪不怪。
次年夏天,一位常在東方旅行的朋友,聽說我會做些奇怪的動作,便要我做給他看。在陌生人面前,我有點害羞,做了一個把自己的頭藏起來的動作,大人們都笑起來,我接下來又做了幾個我喜歡的高難度動作。
這位素為謀面的客人,神色嚴肅的看著,沒有一絲笑意,最後他驚呼,「這個孩子做的是正統的瑜伽動作!」他轉向我說,「妳是在哪裡學這些動作的?」
我當時不知道「瑜珈」是什麼的意思,我回答他說,「沒有人教我,我只是喜歡做,因為做完之後覺得舒服極了。」這位客人搖搖頭,表示不相信。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這些被稱之為瑜珈的肢體動作,是我前世習以為常的活動,因為我曾在廟宇中年復一年的練習。這些瑜伽動作,反應我的過去,同時也反應我的未來。多年以後,我把瑜伽傳授給許多人,使他們獲得身體與精神的開展。
博納:
從這些描述中,讓我感受到有些高度進展的靈魂,很多時候還真是孤獨呢!
蒂娜:
有時候一段時間的孤獨是必要的,孤獨使一個人向自身的內在探索。但是,當一個人深入一定的程度之后,豁然開朗時,便能與大家融為一體,帶領別人一起走向光。以佛教的說法,應該就是由小乘轉向大乘吧。
博納:
嗯,那我尚未達到能不批判地與大家融為一體的時候,因為大部份的時候,我還沉浸在享受我的孤獨與寂靜的時光中。
蒂娜:
能安然地享受孤獨是一種能力,它帶給我們莫大的寧靜與自由。但有時則是因憤世嫉俗,或因批判,無法包容別人而畫地自限。
博納:
喔,那我得在這上面仔細審視自己了。說實話,這種由畫地自限而造成的孤獨我體驗過, 它更像是關在籠子裡一般。雖然它讓我沉甸思想與發展內在的寧靜, 但當放眼籠子外的世界時, 往往會有種天地之大, 我卻只能以這籠子作為容身之處的感嘆!
蒂納:
畫地自限的那種安然自在,只能是一時性的,因為它出自分裂,而不是出自愛的本質。任何不是出自愛的事物,必然不會帶給妳真正的平安與喜悅。
博納:
所以我們可以從自己的心是安祥、寧靜的,或是哀傷、罪咎的,來瞭解,並調整自己。
蒂娜:
我們所要銘記於心的是,不管外在所呈現的是什麼現象,唯有向內尋找平安才是正途。
博納:
其實道理說起來簡單。只是常常很難做到。
蒂娜:
所以我們需要長時期地走在光的途徑中。讓上師們的訊息隨時提醒我們,讓光的能量不斷地幫助我們,直到我們與光融合為止。